云寂迦南-原创奇幻故事杂志

冬寂:

Comme il est maigre aussi! Il ressemble à une mince image d’ivoire. On dirait une image d’argent. Je suis sûre au’il est chaste, autant que la lune. Il ressemble à un rayon d’argent. Sa chair doit être très froide, comme de l’ivoire……Je veux le regarder de près.

（Salomé, by Oscar Wilde）

他是那么的形销骨立！宛如一尊纤细的象牙雕塑，一副银色的肖像。我敢肯定他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人，贞洁有如月亮。他就像是一缕银色的月光。他的肉体必定如象牙一般冰冷……我真想走得再近一点去看看他。

当阴影中的吸血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形象便如此鲜明地和其他那些僧侣们区分开来了。沉重的黑色僧袍下，他的形象如此纤瘦、苍白，孤寂而茕然孑立。祷言却缓慢而稳定地从他的两瓣嘴唇中流出，如同细小却照亮了他的火光；阴翳中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望向教堂中阴暗而空旷的空间，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虚无之中的某个点去。

这是一个在上帝的阴影之下逐渐褪色的形象。在吸血鬼的眼中，他散发着如此卓尔不群的气息。他还活着，而他的意识却已经在沉重的威压之下渐渐逝去。

我知道，你是与我对立而同一的另一半。

活在死亡的阴影中的吸血鬼，向着活在上帝的阴影中的修道士伸出了自己苍白的手。——与我同在吧，在一起我们将会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你与我同在。修道士的手，竟没有比吸血鬼的手多一点点血色。

“渎神之物，远离我。”修道士画了一个十字。

“与我一道见证真正的信仰吧。”吸血鬼低头亲吻了他画十字的手。

 

et faciet omnes pusillos et magnos et divites et pauperes et liberos et servos habere caracter in dextera manu aut in frontibus suis. et ne quis possit emere aut vendere nisi qui habet caracter nomen bestiae aut numerum nominis eius.

（Holy Bible, the Revelation）

它（那兽）又叫众人，无论大小、贫富，自主的、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额上受一个印记。除了那受印记、有了兽名或有兽名数目的，都不得作买卖。

——我先赐予你死亡，再给予你新生。你将如你所信仰的人子那样埋进坟墓，三天后重生，只是你将永远不再能够脱离死的境地，但我将给予你新的救赎。因你原本便应当成为我的另一半，你应当是我灵魂的爱人。这当是一个皮格马利翁式的故事。

然而新生的吸血鬼修道士拒绝进食，他的身形日益萎缩了下去。“让我回到真正安宁的死亡中吧。”他的气息已经如此微弱，彷如一具真正的安静的尸体。“我终生信仰上帝，坚贞不渝，你却使我坠入这地狱的境地。我将永不得见光明，永远与救赎弃绝，我将浸在无尽的如钉十字架般的痛苦中，直到末世审判时灵魂坠入火湖，归于虚无。”

Eloi, eloi, lama sabachthani?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吸血鬼的嘴唇覆盖上修道士苍白的唇瓣，让对方的尖牙刺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点滴地渗了出来，流进修道士的喉咙。“即使你弃绝自己的新生，我也将哺育你。因为你终将成为我挚爱的样子，你将成为亵渎上帝的祭祀，你将知晓新信仰的洞觉，”而我会带你进入这崭新的境地，因你必将与我同在。

 

——Famine, Pestilence, War, Disease and Death! They rule this world. 

——There is also love and life and hope……

——Very little hope I assure you. No. If a god of love and life ever did exist...he is long since dead. Someone...something rules in his place. 

（And When He Falleth, by Theatre of Tragedy, From the movie Masque of Red Death）

——饥荒，瘟疫，战争，灾难，死亡，它们统治了这个世界。

——但是爱、生命和希望依然存在……

——然而希望已经近于泯灭。不，即使一个爱与良善之神曾经存在，他也早已逝去。别的神……别的什么存在，已经统治了这个世界。

上帝是个恶神，他将永远统治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你所信仰的基督，象征着良善的一丝光辉，试图挑战他，然后被碾碎在十字架上。

你看，这是一个多么壮烈而美的悲剧。你读那福音书，你读他临死前与门徒们说的话，你读他凛然奔赴死亡的气魄，你读他最终的绝望与终结，你便会从中读出某种象征，这是良善的意志与恶的命运对抗而被碾碎的古典悲剧故事。

良善的力量已死，我们唯有侍奉恶神。我们唯有熄灭希望，以自己的全部存在投入到对死亡与虚无的信仰之中去。

你难道未曾感到绝望？基督已死，救赎未曾存在，生命的全部本质便是无意义，完全的空虚、无尽的空虚、决然的空虚，唯一的光明早已逝去了。莫不如我们便侍奉这作为生命终极意义的空虚，我们信仰祂、拥抱祂、投身于祂，凭着祂的意志，为世间带去灾祸、痛苦、恐惧和死亡。吸食鲜血，亵渎神明，为人带去恐慌——吸血鬼的存在，便是哥特式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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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修道士最后一次回到自己生前的修道院，久久地伫立在圣堂前。神圣的事物，现今的他已经无法触碰。银质的祭坛十字架使他双手流下亵渎的黑血。他像往昔一样跪在祭坛前，双手合十，向着沉默的基督受难像，无声地恸哭。

第二天的正午，他在吸血鬼熟睡之际掀开棺盖，将银十字钉进了他的心脏。沉默中他看着吸血鬼的面庞在痛苦中逐渐扭曲，直到灰飞烟灭。

——我不会与你同在。我的存在，将永远向着你所不信仰的光明。

他向着苍白的阳光迈出了自己的一步。

——他却退缩了。因他的脑海中闪过宣道时曾听到过的字句，罪人在死后将坠入地狱，灵魂将堕入永火之中，那些对于永恒刑罚的可怖描述，使得恐惧就这样攥住了他的内心。——那莫不如暂借着这具死后的行尸，将那必将来到的审判推迟一些，也使得他有机会去做其他的一些事——

他将银十字熔化进了一把锋利的剑中，带着这把银刃，他开始屠戮自己在暗夜中所见到的每一个亵渎上帝的存在，似乎在借此惩罚着自己那无可挽回的堕落，也似乎在祈求着上帝能够饶恕自己这可怖的命运。他的意识逐渐陷入了恐惧与疯狂，恐惧于让自己在最终死亡之前，所做的赎罪之举不足以使自己免于那似乎无可避免的审判。然而在阳光，祷言和银刃的作用下，他自己的存在也在逐渐地消融着，直到在无名的一天，终于消失。

只是在他消逝前的那些时日，深夜的修道院教堂中总是有一种可怖的声音回荡着，像是吸血鬼的尖叫。修士们之间流传起一种传言，说是那个失踪了的修士已经化为了亵渎上帝的存在，他的阴魂在这里久久不肯离去。只是他们未曾听出来，那可怖的声音所念诵着的话语，是他们所无比熟悉的玫瑰经，一个他们曾经熟知的灵魂在这无尽的祷言中恸哭着、绝望地乞求着上帝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宽恕。